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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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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女士愣然,像是听到世上最好笑的事一样,“不可能,”她断然拒绝,“我不会多此一举,今时今日,你有的,我都有,甚或比你更多,我没有的,你又不能给我,我为什么要与你复合?” 邵氏咳嗽一声,“看在旧时情谊——” “旧时?”方女士好不诧异,“你还记得旧时?我却忘了。” 邵氏知道无望,只得讪讪离去。 方景美吁出一口气坐下来。 她当然不知道正印合闹上宁波家去。 这个时候,正印正指着宁波说:“是我先看见罗锡为的,”她铁青着脸,“你把他交出来。” 宁波把双臂抱在胸前,“正印,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,请你重新整理思绪。” “你抢我的人!” “胡说八道。” “自小你妒忌我,你一直阴森森,在我身边觊觎我拥有的一切,你以为我不知道?一直以来,你故意突出你的纯良来反映我的不羁,你故意描黑我,自小至今你暗暗和我过不去!” 宁波吃惊地瞪着她,“这一切都是为着罗锡为?” “不!是为着多年来我胸中一口鸟气。” “你受气,你有何气可受?”宁波的声音尖起来,“自幼你是公主,我是婢女,在人檐下过,焉得不低头,你别黑白讲!” 邵正印冷笑连连,“你什么不和我争?连发型都模仿我,打扮得与我一模一样,鱼目混珠。” 宁波震惊,“啊,你心里一直如此想?” “你把罗锡为交出来,万事俱休,否则别怪我对你无礼。” “你什么时候对我有札?” “我视你如姐妹。” “幸亏你没有亲姐妹。” “好,三十多年后总算口露真言,如今羽翼已成,可以与我平起平坐了。” 宁波不相信双耳,“这一切,都是为了罗锡为?” “是又怎么样?” “他只不过是个古董掮客。” “那又为什么霸占着他?” “他喜欢的是我。” “你当然如此说,你是次货,我是正印,自小学三年级起都是我先看见他。” “那正印,我不想再与你说下去,太有损人格了。” “江宁波,你现在有人格了。”邵正印不住颔首,“不再是那个瘪兮兮到我家来求乞的灰姑娘了。” 江宁波忽然很疲倦,为免讲得更多更错,“邵正印,请你走。”她不得不逐客。 正印厉声道:“我与你绝交。” 宁波声不由主,“谢谢你释放我。” 她用力关上门。 这是真的。 多年来她与这个性情完全不相近的表妹做朋友,不过是因为情不可却。 这下好了,自由了,仰人鼻息的岁月终于过去。 欠人一钱,还人一斤,还欠一石,利滚利,一辈子偿不了,此刻邵正印自动提出绝交,再好没有。 负完气,又深深悲哀。 江宁波这个人,无论做什么都诚心诚意全力以赴,到了今日,连她自己都弄不清对邵正印是真心还是假意。 幼时初见正印,只觉得她嘈吵,不住地讲话,实在无事,把人的名字也叫十来遍,又喜欢支使人,父母与佣人被她搞得团团转,片刻都需要全屋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,每做好一样功课,需父母鼓掌,宁波就从没见过那样的人,自然处处避开她。 可是正印又特别喜欢找宁波玩,几个月后,宁波发现邵正印有一点优点,呃,或者说,是缺点,那就是反应比较钝,当着面讽刺她也浑然不觉,她只是蛮,不算厉害。 可是当母亲问起,宁波只是说:“好,很好,每个人对我很好,我觉得很好。” 能不好吗?江宁波根本无处可去。 寄人篱下,日子不好也得过,不如赞不绝口,歌功颂德,大家高高兴兴。 日后,把这种自幼训练成的工夫用一两成在客户身上,客户已觉得舒服熨帖,明年再来。 日久生情,邵家也就成为宁波的亲人,与父母反而疏远,真没想到就连她都相信邵正印确是江宁波亲姐妹之际,正印却跑来拆穿这件事。 真残忍。 她坐在露台上发呆。 如今想不结婚也不行了,她已失去所有亲人,惟一依靠便是罗锡为。 江宁波真为罗锡为和邵正印绝了交。 阿姨不相信。 宁波无奈,“他是导火线,我与正印交恶,是因为我一生都妒忌她。” 阿姨诧异,“奇怪,她也说一样的话,你俩口气如出一辙。” 宁波哑然失笑,“她妒忌我?” “是,你的人缘,你的功课,你的事业……样样都比她好。” 宁波挥着手,“那是因为我加倍努力,故成绩斐然,她要那些来干什么?父母统统已为她准备妥当,白痴都能过得很好。” “她就是那么说,她说她像白痴。” 宁波温柔地说:“她才不是,她不知多聪明,资质胜我十倍,稍微用功,便艺冠全场,她只是慵懒,净挂住恋爱,无心向学,饶是如此,也还在银行步步高升。” “看来你们双方并无恶意,何不言和?” 宁波感喟,“天下无不散之筵席,大家年纪也大了,心事重,烦恼多,不可能像青少年时期那样诚心诚意做朋友。” “不觉得可惜?” 宁波答:“我自幼连家都没有,亦无惋惜,凡事随缘,不必遗恨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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