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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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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淑姑?” 淑姑笑嘻嘻,放下水桶。 “呵你不必替我服务,我自己会做。” 淑姑只是笑。 振星轻轻说:“我所做的,均属我乐意,自那件事本身,我已得到无限喜悦的报酬,比我付出,超过千倍万倍,你毋需再绵上添花。” 淑姑仍然笑,笑着笑着,落下泪来。 “你千万不要再来替我倒水。” 淑姑不语,笑容不减。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说过几句话,小王阳似妈妈,也不轻易开口。 周振星自比洋人,闲话之多,好比饭泡粥,滔滔不绝,理曲气壮,咄咄逼人,全是拿手好戏,得罪人不自觉,完了还问母亲:“妈妈,为什么我没有朋友?” 当不她把王淑姑送走,摊开纸笔,写起信来:爸妈,我很好,婵新亦很好,这世界也颇好……忽然她笑了,紧张的情绪才放松下来—— 婵新说得对,助人的快乐,比挑选到合适的婚纱要超过十倍百倍,或者应该说,不可同日而语。 婵新回来了。 振星连忙说:“我现在明白为何史怀侧医生要留在非洲了。” 婵新点点头,冷冷道:“果然不出所料,见到一只半只蝴蝶便自比庄周,略施小计便同孔明一样智能,行一点点好心便与史怀侧平起平坐了。” 振星气结。 “小姐,差远了,我只不过当一分工作来做,而你,你是游客身分客串,史怀侧!” “你别这样一捧打下来好不好?” “你幸运碰上了这个为国服务的气候,故牛刀小试,得心应手,别以为前边是康庄大道。” “我不管,走得一小步,我已经乐飞飞。” 周振星一贯一句我不管跑天下。 她想起来,“对,你的肠胃如何?” “我自问可以支持,但是教会叫我暂退。” “退到温哥华,我帮你逐家逐户磨那些华人太太出钱出力做慈善,我脸皮厚,派得到用场。” 婵新不语,坐下,叹口气。 “你目的不过想孤儿有衣穿有书读,只要他们穿得暖,又识字,不就行了。” “只管目的,不择手段?” “卖肉养孤儿你听过没有?” “疯子!” “又不是要我同你去慈善伴舞,我也明白求人不如求己,可是自己没有力气站起来,总得借力,有人愿意帮忙,我不介意低头。” “你运气好,你没看过那种嘴脸。” “初入门总有点运道。” 婵新说:“像你这样一股蛮力,干得了多久?这类工作需要但恒久忍耐,否则精力一下子燃烧殆尽。” “你尚未告诉我你的肠胃如何。” “需要另外一项手术,这次赴香港做即行,有教会医生愿意义务——” “我乐意替你支付手术费用。” 婵新揶揄她:“对,躲在美国运通卡后面就过了半辈子。” “那么刻薄的评语亏一个修女说得出口!” “这回子我累了。”婵新摆摆手。 振星不再缠着她说话。 她跑到洗衣房去打点衣物。 趁有空,她教会张妈用那台电动缝纫机,外头捐赠的衣物送到,周振星坚持先消毒洗涤再经人手挑选,又是一番工夫,一下子闹到日落西山。 她还来得及到镇上把家信寄掉。 张妈悄悄问地:“那位来接班的马利修女,长相与为人如何?” 振星摇摇头,“我一点头绪也没有。” “是不是好人?” “我相信世上是好人多。” “修女中也有坏人?” “我也不知道如何断决好同坏,不过她们既然笃信上帝,就有上主监守行为,一定不坏。” 张妈松口气。 周振星似老太太那样槌槌背脊。自从初中学打各种球类之后还未试这样剧烈运动。 她陪婵新读圣经,一人一节,振星读得抑扬顿挫,像做广播剧,声音越来越大,终于累倒。 第二天一早,振星被婵新的咳嗽声吵醒。 振星立刻问:“你的肺也不妥?” “去你的乌鸦嘴!” “对不起对不起,我没睡醒,我该死,我掌嘴。” “听着,上午你得教孩子们认识廿六个英文字母,傍晚是他们洗澡的日子,还有,王沛中先生的电报到了。” 振星唯唯诺诺,将电报拆开看。 王沛中这样说;“见到一袭最美的婚纱,已代你订下,希望快来试穿。” 振星算一算,来了也有六七天了,非常想念家那边一切,双目忍不住露出惆怅的神色来。 婵新都看眼内。 振星说:“这里的日与夜似都比较长。” “现在了解什么叫度日如年了。” “那倒还不至于。” 春寒料峭,几件衣服翻覆穿遍,振星渴望有新衣替换,这种时分,正是温埠时装店大减价季节,一切五折,周振星凡心甚炽,不禁念念有辞:梵沙昔的牛仔裤一定售罄了。 自知没有可能做到婵新那样,她的热诚属客串性质,一星期后就得撤退。 教方块字母不成问题,孤儿院自制大小楷描红部,供孩子们练习。 周振星仍然在心中盘算:新居一定要髹白色,一白抵三丑,然后家具被褥也全部用白或象牙色,茶几上永远有一盘兰花,还有,厨房要备有整箱香槟,看样子她要找工作做,否则怎能维持这样的生活方式,唉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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