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玄书阁 > 亦舒 > 晚儿 | 上页 下页 |
二 |
|
笑芳对志昌说:“仲明是有点不安。” 志昌心中也有这个疙瘩:“他有心事。” “不会是第三者。” “不会,看样子,是一个比男女私情更大的事件。” 笑芳收敛了笑容。 她象是隐隐知道是怎么一回事,故此脸色变得煞白。 “小刘,小刘。”有人推他。 刘志昌睁开眼睛,“笑芳。”他又回到自己家来。 “你还没换睡衣哪。”笑芳嘀咕。 “呵,是。”他讪笑。 “做梦了?” “是。” “梦见朱曼曼?” “还有仲明,还有你、梦中我们都还年轻。” “实不相瞒,我也常梦见他俩。”笑芳唏嘘。 刘志昌握住妻子的千,“我同你特别幸运。” 笑芳淡淡地笑,“那是因为我与你胸无大志之故。” 志昌低下头。 他怎么能同沈仲明比。 他抬起头,“还记得弟弟斯最后一次聚会吗?” 笑芳点点头。 四个人,圣诞夜,吃大菜。 整夜沈仲明都神色不安,曼曼兴致极高,一直在说她打算在过了年与仲明订婚。 笑芳左眼角一直跳动,传说这是不祥之兆。 空气中有一股难言的紧张味道。 刘志昌对妻子说:“那顿饭之后,谁也没再见过沉冲明。” 传说就在当日深夜,他在宿舍被抓走,理由:参加不合法政冶活动。 沈仲明失了踪。 在当时,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,若干活跃的大学生时常有这样的遭遇。 可是他们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在这么近这么亲的人身上。 精神最受打击的是曼曼。 她想尽办法要营救沈仲明,但是得不到家长的支持。 精明的朱家在那个时候已经看出时势不对,决定举家移民南迁,先在香港逗留一段时期,然后赴美国定居。 曼曼坚决不肯走,她要等沈仲明的消息。 “可怜。”笑芳忽然说。 “睡吧。”刘志昌觉得非常非常疲倦。 笑芳说:“早晓得,才不跟宣仁他们去那个新弟弟斯。” 真是,勾起太多不愉快的回忆。 那边,宣仁宣真两兄妹也还没睡。 宣真说:“爸好象不欣赏弟弟斯。” “他大概觉得不象。” “爸青年时是苦学生,也许不常去那种地方。” 宣真又说:“比起他们那一代,我们真幸福,一切都是现成的——当然,父母已经打下江山,留待我们享用。” “是呀,听母亲说,甫抵港时连电冰箱都属奢侈品,买不起,夏天怕牛油融化,只得浸在冷水里。” “不可思议。” “那时乘一次飞机,算是大事,人们一出国,简直少小离家老大回,那比今天,一年往三五次是常事。” “妈最能熬苦。” “堪称是克勤克俭,任劳任怨的好主妇。” “又有生产能力,她退休才四年。”宣真感喟,“真不知拿什么来同妈妈比。” 笑芳没想到有人要同她比。 青年时期她不算出色。 学校里标致人儿多得是。 一则她家境较差,二则上头好几个哥哥,家长重男轻女,从来没想过她会成才,自然也无暇栽培她心身,一贯将她踩在底下。 乐观的笑芳习以为常,并不觉得那是生活中的缺憾,她至害怕的事,却是失去志昌。 有那么一段时间,她几乎看着志昌自她怀抱中逐寸逐寸溜走。 那才是她一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日子。 笑芳记得沈仲明失踪不久,朱曼曼崩溃,变得颓丧不堪,她开始酗酒,最后,不知自何处取得一瓶安眠药,统统吞下胃中。 志昌一向是众人好朋友,闻讯赶去,在医院里,笑芳目睹痴迷的曼曼搂着志昌哭泣不已,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,她一直叫“仲明,仲明”。 那一段时间里,志昌天天与曼曼在一起。 连志昌也迷惑了,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呢。 他冷落了笑芳,搁置了学业。 曼曼出了院,他仍然追随着她。 四个年轻人,一个失踪,生死未卜,另外三个憔悴消瘦,不似人形。 总算可以说一句:也曾经年轻过。 这一夜,不晓得为什么那么长。 那一年,也特别不容易过。 志昌陪着曼曼倒处吃喝玩乐,消磨时间。 曼曼清醒的时间很少,酒精腐蚀了她的容颜,也给她带来麻醉。 醉后她总是显得十分高兴。 一夜舞罢,自会所出来,她踉跄地走出草地,在喷水池畔摔跤。 志昌连忙扶起她。 她格格地笑,“志昌,你可爱我?” 志昌不敢回答。 这个问题,他问过自己一千次。 “如果你爱我,我们一起到香港去。” 志昌鼓起勇气,“你可爱我?” |
太玄书阁(xuge.org) |
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|